2013年11月6日是著名翻译家金隄先生逝世五周年。每当回想起金先生,他那孜孜不倦、一丝不苟、坚韧不拔,认真做学问的精神和他一生追求光明,对人处事坚持正义,从不阿谀奉承或攀附权贵的高贵品格,都深深地打动着我们。
金先生1921年出生于浙江湖州南浔。1945年抗日期间在西南联大外文系英语专业毕业, 是位高材生,因此获留校任助教职;后出任美国驻华新闻处翻译。1947年任北京大学英语助教、文科研究所研究生。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入北京后,金先生毅然加入第四野战军南下工作团。此后调任中央军委机关编译。从军队复员后于1955年到《中国建设》 (China Reconstruction)杂志社(现名《China Today》)工作。 1957年应著名翻译家李霁野系主任之请,到南开大学外文系任教,从1957年到1966年历任各届四、五年级学生的精读课主讲教授。
天津禁漫天堂
成立后,金先生于1977年被聘为天津外院教授, 同年被选为天津市政协委员。80年代初,金先生应邀到英国 Oxford University讲学。从八十年代中期到2006年曾应邀到美国讲学并作研究。 他曾分别在美国Yale University,The National Humanities Center, Nortre Dame University, University of Virginia,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at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Oregon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和香港城市大学,等大学的语言和翻译中心任高级研究员和客座教授。
改革开放后金先生出版多部译著和翻译理论著作。 金先生最重要的科研和翻译成果是翻译和出版了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的著名长篇小说 Ulysses。Ulysses在世界文学史上首次广泛使用意识流手法,是意识流小说的开山之作。1922年由巴黎莎士比亚书屋首次出版之后,被指控“色情淫秽,有伤风化“,曾两次对薄公堂,直到1933年12月6日纽约市南区最高法院的约翰·乌尔赛(John Woolsey) 法官宣判《尤利西斯》尽管包含性描写,但并非色情作品,从而并不淫秽。这个历史性宣判使Ulysses在世界范围内得以解禁。
1934年1月Ulysses由美国兰登书屋首先出版,这部奇书从此得以正式和英美读者见面。Ulysses是一部非常难读,难懂,更加难译的著作。这部长达将近800页的巨著其情节很别致,而又很“简单“,但内容却是深邃复杂。通过1904年6月16日星期四这一天从早上8点到夜里两三点钟之间生活在都柏林的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青年知识分子身心活动,展现小说主人公利奥波德·布卢姆(Leopold Bloom)多年的丰富而复杂人生心路历程。Ulysses 被世界英语界称之为“天书“。其中荒诞、言情、现实、抽象、意识流 等等写作笔法都有,使用多达数十种文体; 上古和中古英语,拉丁文、法文等各种文字散见于全书;书中到处可见各种宗教、历史、艺术等各类学科的典故,不可胜数。书名”Ulysses”就是一个涵盖全书的源于希腊荷马史诗《奥德赛》的大典故。中国文学界的一位权威人士曾说,Ulysses在世界文学界的魅力可与《红楼梦》在中国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国有红学,国外有乔学,这话有一定道理。国际乔伊斯基金会支持国际乔学大会及其它各种研究会议和学术活动的开展。
1978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决定出版4卷集《外国文学现代派作品选》。主编袁可嘉先生认为,这样的集子中非包括Ulysses不可。袁可嘉也是西南联大外文系毕业,比金先生晚一年。袁先生亲自去天津邀请金先生翻译Ulysses。金先生早在1945年就曾通读全书,深知翻译此书的难度,于是与袁可嘉商定先试译一章。金先生选的是第二章。金先生后来回忆说,这是全书最短的一章,但译它所花费的力气,远远超过以后各章。主要原因是当时除了外国文学所提供的几本30年代以前的书外,没有其它任何参考资料。而且对西方半个多世纪以来研究乔伊斯和《尤利西斯》的成果一无所知。金先生感到好像自己仍要从1945年的水平上开始着手,每个典故都要自己研究解决。金先生诙谐地说,翻译《尤利西斯》有点破译密码的味道。
金先生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翻译完成只有5000多字的第二章。这章译文在1980年社科院外文所出版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发表,填补了我国翻译《尤利西斯》的空白。人民文学出版社见到金先生的译文后,立即派副总编辑秦顺新找到金先生,表示愿意出《尤利西斯》全书,并提出“因为这书特别难,可以多给时间, 三至五年交稿。“ 金先生已经“尝过这梨子的滋味“,甚知它有多难,十分肯定地回答说,译全书至少需要十年时间。就这样金先生于1980年 接受了这项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能的任务“。
数十年来坚持介绍外国文学的刊物《世界文学》,自1984年开始就热情支持金先生的选译计划。主编李文俊曾专程来天津和金先生研究确定选译四章并同时发表一篇论文的计划。 两年之后,该刊于1986年第一期刊登了这批译文和题目为《西方文学的一部奇书》的长达两万四千多字的论文。
1987年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在《世界文学》选译与论文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篇译文,出版了《尤利西斯选译》单行本。从不出版选译本的《人民文学》此时也决定接受Ulysses的选译本。时任人民文学编辑部主任的任吉生(南开校友,1962届)亲自来天津向金先生约稿。 从1978年算起,金先生又历尽15年的潜心研究和翻译,终于在1993年完成《尤利西斯》(上卷),于该年十月在台湾九歌出版社出版,成为《尤利西斯》的首部中译本,并于1994年4月在大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1978年到1993年这15年正是中国刚刚开起通向世界大门的改革开放初期。《尤利西斯》这么快就在中国翻译出版了,国内外学术界发出一片惊喜和强烈反响。金译《尤利西斯》得到广泛好评。北外王家湘教授在《外国文学》杂志发表“热列欢呼“Ulysses终于来到中国的评论。英国《泰晤士报文学周刊》发表著名文学评论家约翰·科格雷夫的书评《尤利西斯探索》中谈到金隄的中译本时说,“他无疑是为数不多的在翻译中呈现原著面貌的译者之一。“
著名文学翻译家叶君健曾诙谐地说, 中国只有钱钟书能译Ulysses,因为中国文字不够用,只有钱老能边译边造字。而大学问家钱钟书看了金先生的译本后说了四个字,“唯有钦佩! ”。 美国北卡大学《尤》学专家威尔顿·桑顿教授在他为金译《尤利西斯》写的序言中说,“几年来,我有幸和金定期会面,谈论翻译中出现的各种问题。...... 尽管我不懂中文,但是我可以证明金隄教授对这本内容庞杂之书的原文和精神,有着细微而深刻的理解。一个在截然不同的文化中生长的人,竟能对这部西方经典著作了如指掌,我对此感到十分惊讶。”
1989年国际乔伊斯学会在美国费城举行年会,在此次会上各国乔学专家学者以空前的盛况和热情欢迎金隄教授介绍他翻译《尤利西斯》的经历。1994年6月在西班牙塞韦尔(Seville)召开的国际乔学大会上,由学会提供经费召开专门会议讨论金先生的译文。这是乔学大会第一次讨论中文译本。金先生在会上发表论文《论译文的艺术形象》,受到热烈欢迎。学会主席当即表示希望在此届大会论文选集中能包括这篇论文。金先生曾两次访问乔伊斯的故乡爱尔兰;金先生向中国读者介绍《尤利西斯》的成就曾受到爱尔兰总统玛丽.鲁宾逊(Mary Robinson)的高度评价。2005年金隄参加在都柏林举行的国际乔伊斯大会上被授予爱尔兰翻译家协会荣誉会员称号。
金先生翻译《尤利西斯》并非始于1978年。他在1994年10月在台湾举行的新书发布会上曾动情地回忆起他从上世纪50年代初期就曾翻译《尤》书的情景,他说“40年前曾花半年时间选译Ulysses中最短的第二章,即发现其中典故复杂,无书可查。” 在这次动笔译书之前,金先生又把全书读了四五遍。他在回忆翻译的过程时说,开始他不太喜欢第十二章,也不太愿意弄清楚,因为不懂的典故太多。后来经过坚持不懈地多方查证研究,终于成功译出这一章。金先生说,“译完后体悟到这一章的精妙,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所有英国文学中最杰出的一章。”金先生在座谈会上当场朗读了一段他的译文。他首先朗读了一段有大量圣经典故诗歌式原文, 然后读他的译文。经他的咀嚼消化,他把这段原文译成了易懂的押韵诗。然后金先生说,“相信现在中国读者看中文本比英文读者看英文本,容易懂多了。” 事实上正是这样,我们中文读者很幸运,有金先生这样敢于披荆斩棘、为我们付出巨大努力的先驱和导师。
继1993年10月金译《尤》书在台湾出版、1994年4月金译该书又在大陆出版之后几个月,由萧乾、文洁若夫妇合译的《尤利西斯》(上卷)由译林出版社出版。金先生是《尤利西斯》的首译。两个译本之间有不少相似之处,由于金版本出版在前,有人甚至对萧乾夫妇的译本说三道四。但金先生大度地表示,“我觉得,虽然他们出版的时间迟过我,但不可以说人家就是如何如何,再说萧乾与文洁若都是老一辈翻译家,大家应该尊重他们。” 1993年和1994年是中国翻译界不平凡的两年。在这两年间金隄先生翻译的《尤利西斯》和萧--文合译的《尤利西斯》先后出版,可以说这是我国翻译史上的里程碑式的盛事和伟大成就。
在金先生的《等效翻译探索》一书中,他提出,“在整体效果上要追求最大可能的相当性。虽然文体不能完完全全地翻译过来,但内文的意思是可以准确地译出,虽不至百分之百,但亦可以极其所能,取得最大的相等效果。” 他的这一翻译理论在《尤利西斯》的译文中得到充分体现。翻译界对《尤利斯西》金、萧两个版本比较一致的观点是,萧译本基本上属于直译,采用的语言比较通俗直白。而金译本对文中句子做了一定调整和变化,语言比较流畅,更具有文学性。
鉴于金先生的卓著成就,他于1986年获得天津社会科学院社会科学研究著作二等奖(《论翻译》);1988年获得天津社会科学院社会科学研究著作一等奖(《西方文学的一部奇书》); 1994年1月获得台湾1993读书人最佳书奖(《尤利西斯》); 1997年12月获得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文学翻译彩虹奖(终身成就奖); 1998年获得国家新闻出版署优秀外国文学图书奖一等奖(《尤利西斯》); 2001年被中国译协授予“资深翻译家”荣誉称号; 2005年获得爱尔兰翻译家协会荣誉会员称号。
金隄先生于2008年11月因病不幸去世。金先生的逝世是我国翻译界的巨大损失。
我们作为金先生的学生今天纪念金先生,缅怀金先生的学术成就,就是要学习他“十年磨一剑、十年啃一书”这种踏踏实实做学问的精神,为社会的文明和进步而埋头做研究,决不追名逐利。用我们的实际行动学习金先生,克服学术界存在的某些浮躁之风,我想这也是金先生最期望于我们的。让我们以此来慰籍先师金隄先生的在天之灵。
金隄先生的精神将永远鼓舞我们!
(65届校友网供稿)